谱写遵义新史诗

我是深切经历过极度贫困的人。一个人有什么比较难忘的经历,就会比较关注什么。近年来,我对中国的扶贫事业一直很关注。我本人和我的家庭早就摆脱了贫困,日子过得比小康还小康一些。可是,我老家所在的县却是贫困县,我的大姐家、二姐家,还有二姐的大儿子一家,都是建档立卡贫困户。我对他们虽说每年都有所资助,但能力有限,并不能使他们脱离贫困。还是靠国家脱贫攻坚和精准扶贫政策的持续发力,以及村干部的具体帮助,他们才终于在2019年摘掉了贫困户的帽子,稳步走上了小康之路。我每年都回老家,看到他们现在吃得饱,穿得暖,住得好,手里还不缺钱花,生活一年比一年幸福,心中甚感欣慰。我们那里判断日子过得如何,还是习惯拿馍说事儿,他们说,现在天天都可以吃白馍,每天都跟过年一样。是呀,一年三百六十五日,过去每天能吃上用红薯片子面做成的黑馍就算不错,只有到过年那一天,才能吃上一顿用小麦面蒸成的白馍,现在白蒸馍随便吃,可不是天天都像在过年嘛!过年,是生活中最好的日子,也是最快乐的日子,老百姓基于最基本的事实,发出每天都在过年的肺腑之言,这是多么高的评价啊!

  通过与老家亲人的经常性联系,我对脱贫攻坚所取得的成果,有了一些亲身感受,但我的感受是局部的,微观的,肤浅的。我产生了一个愿望,最好能到我老家以外别的贫困地区实地走一走,看一看,在更大范围内访问一下脱贫攻坚的实施情况,以掌握更多的、更有说服力的事实,加深对这项历史性工程深远意义的认识。2020年5月下旬,在全国人民抗击新冠肺炎疫情取得积极成效的形势下,在全国两会在首都北京召开之际,我参加了《中国作家》杂志社和遵义市委宣传部联合发起的“圆梦2020——中国作家脱贫攻坚遵义行”采风活动。这个活动正如我愿。

  说起遵义,恐怕当代每一位中国人都耳熟能详。遵义和井冈山、瑞金、延安、西柏坡一样,是革命圣地,是人们向往的地方。遵义会议是中国共产党第一次独立自主地运用马克思列宁主义基本原理解决中国革命和革命战争的重大问题的会议,实际上确立了以毛泽东为代表的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正确路线在中共中央的领导地位,在极端危急的关头挽救了党,挽救了红军,挽救了中国革命,是党的历史上一个生死攸关的转折点。遵义会议当然十分重要,但我们千万不可忘记,会议之所以能在遵义召开,会议之后,红军之所以能在遵义地区奋战三个多月,完成了“四渡赤水”,摆脱了国民党多路重兵的围追堵截,与遵义人民的支持、奉献和牺牲是分不开的。且不说遵义人民勒紧裤带,省下口粮,支援红军,更为可歌可泣的,是他们为革命献出了热血和生命。惨烈的湘江血战之后,红军攻克遵义,得到了12天的休整,有时间召开会议。休整和会议期间,在红军的宣传和感召下,遵义的青壮年踊跃报名参军,成功“扩红”五千余人,使红军队伍再次得到壮大。他们刚参军就参加战斗,有人牺牲在随后的青杠坡等战斗中,成了年轻的烈士。

  遵义人民的付出,应该得到回报,革命胜利后,他们应该过上好日子。然而长期以来,由于历史、地理等因素的影响,他们一直被贫困所困扰,日子没得到多大好转。而且,遵义地处武陵山、乌蒙山集中连片贫困地区,贫困面广,贫困量大,贫困程度深,要全面脱贫谈何容易!判断一个地方是否贫困,除了吃饭、穿衣和义务教育、基本医疗、住房,还有一个重要的指标,是看当地的小伙子是否能找到老婆。遵义贫困山村的姑娘,通过外出打工,纷纷嫁到外地去了。而本地的一些小伙子,只好外出打工,到外地找老婆。他们在外地找到了老婆,老婆怀了孕,他们才把老婆带回老家。老婆生下孩子后,把孩子扔给家中的老人,就一个人跑掉了。“金凤凰”跑掉的原因,是没看到可供栖息的“梧桐树”,是实在不能忍受山村的贫穷和闭塞。

  党的十八大以来,党中央深入推进扶贫开发,帮助困难群众特别是革命老区、贫困山区困难群众早日脱贫致富。遵义作为革命老区之一,这种贫困现状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从2014年开始,遵义市、区、县、乡(镇)各级领导,如同当年的红军指战员听到催征的号角,紧急动员起来,迅速全面地打响了一场深入、持久的脱贫攻坚战。他们紧紧抓住脱贫攻坚的牛鼻子,以脱贫攻坚统揽经济社会发展全局,不获全胜,决不收兵。他们既挂帅,又出征,背起简单的行囊,继承革命的传统,走出机关,走出城市,走出自己的小家庭,一头扎进深山老林里的贫困村。5年多来,全市选派了4475名第一书记、驻村干部奔赴脱贫攻坚战场;市县两级机关单位组织近12万名干部结对帮扶贫困户。脱贫攻坚既像一场阵地战,又像一场持久战,扶贫队员们付出的千辛万苦可想而知。他们付出了汗水,付出了热血,有的人还付出了生命。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每一位驻村扶贫干部的经历都可以写一本书。

  让人深感欣慰的是,经过5年多的艰苦奋战,2020年3月3日,贵州省人民政府向全中国、全世界庄严宣告:遵义全境812万老区人民全部脱贫!遵义市的脱贫是高质量、高标准的,没有落下一个民族,没有落下一个村庄,没有落下一户,没有落下一人。这是遵义人民的脱贫史,奋斗史,创业史,也是继遵义会议和“四渡赤水”之后,在遵义这块土地上谱写的新的壮丽史诗。脱贫的消息传开,锣鼓敲起来,鞭炮放起来,龙狮舞起来,遵义人民欢喜若狂,驻村干部喜极泪奔。

  在遵义期间,我们迎着初夏绿色的暖风,足不停步,连续走访了务川、湄潭、汇川、仁怀、习水、赤水等市、区、县和一些乡镇、山村。

  汇川区芝麻镇的竹元村曾是省级一类深度贫困村,全村41个村民组,近5000人,分住在三山夹两沟的原始贫瘠地带,从山顶到沟底,海拔落差1000多米。春来时,山下春暖花开,山上仍寒气逼人。在扶贫第一书记谢佳清2016年驻村之前,村里到处都是破房子,烂猪圈,连一栋像样的房子都没有。房子外面破败,里面更是贫穷。一些小伙子眼看长大成人了,却迟迟找不到老婆,无奈只好远走他乡,到外面的世界去讨生活。竹元村之所以这样贫穷,其中一个主要的原因,是交通问题扼住了竹元村的喉咙。全村没有一条真正的公路,村民出行只能走山林田地之间劳作用的羊肠小路,下雨天只能走杂草掩没的泥巴路。竹元村成了一个孤岛,与外面的世界几乎是隔绝的状态。山里生长的桃子、李子和蔬菜,因为运不出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烂掉。冬天取暖要烧煤,他们只能把煤装进背篓里,一篓一篓往山上背。或是几户人家共养一匹马,用马匹往山上驮沉重的东西。这种状况正如竹元村的村民在花灯调里唱的那样:“正月里来正月整,遵义有个竹元村;山高坡陡穷得很,走亲访友路难行。”

  扶贫键要按准,一定要按到关键的那个键。竹元村的扶贫团队,在经过反复深入调研后做出的脱贫规划中,把修路放在了突出的关键位置。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全村动员,上下合力,千方百计,充分调动财力、物力、人力和一切积极因素,硬是修成了一条19.8公里的通村公路,12条42.9公里的通村民小组的水泥路,实现了“通组连户都硬化,车子开到院坝头”。在修路过程中,村里所有男女劳动力,都被调动起脱贫致富的内生动力,积极参与修筑道路,而且不向村里要一分钱的占地补偿款,不要一分钱的出工费。据史料记载,红军第四次渡赤水后,有一部分红军于1935年3月24日在竹元村驻扎过。竹元村的村民在修路过程中表现出了当年支援红军的政治觉悟。

  快马加鞭未下鞍。竹元村继修通了道路之后,接着通了电,通了水,通了商,通了网,通了财,通了文,通了情,可谓一通百通,事事皆通。到2019年,全村年人均纯收入达到10000元以上,超过脱贫标准的一倍还多。村里不但对800多栋老旧住房进行了升级改造,不少村民还盖起了宽敞明亮的楼房。以前,竹元村的村民外出不敢说自己是竹元村人,现在他们骄傲地宣称:我是竹元村的!“梧桐树”引来了“金凤凰”,竹元村的小伙子再也不愁找不到老婆。

  这天上午,我们来到了竹元村。在公路两边的地里,我们看到了正在挂果儿的核桃树,看到了大片绿汪汪的高粱,还看到了成群牧养的牛羊。在村里,我们看到了新建的办公楼、休闲广场和卫生室,还看到了新建的幼儿园、升级改造后的小学校,以及为老师盖的公租房等。看到竹元村的新面貌,联想起自己的贫困经历和我们老家的变化,我心潮起伏,几乎有些眼湿。我想,竹元村完全可以作为一个美丽乡村的旅游目的地,能在竹元村住一晚就好了。因日程安排紧张,我们未能在竹元村留宿。留点念想吧,日后,我或许会一个人到竹元村住上一段时间。